工头徐辉刚从外地躲债“过”完春节回到黑龙江省杜尔伯特县，与记者见面时，他哆嗦着从随身携带的编织袋里捧出一位中年男人的遗像，死者就是被杜尔伯特县连环湖镇政府“三拍”工程塑料大棚拖欠工资“拖”死的农民工蒋凤东。

2012年6月7日，蒋凤东听说徐辉从外地躲债回来了，在骑着摩托车去往县城向徐辉讨要被拖欠工资的途中，与一辆大货车相撞惨死。

在这之前的一年，杜尔伯特县要求全县各乡镇集中建钢架塑料大棚“跨越式发展棚室经济”，由于不适应当地实际情况，这些大棚建成即废。

由于新官不理旧事，被拖欠巨额工程款的当地农民工数年求告无门。所谓“跨越式发展棚室经济”也被称为当地官员拍脑袋、拍胸脯、拍屁股的“三拍工程”。

县政府下文上马“三拍”工程

从大庆驶入杜尔伯特县地界，大片巳毁损的钢架塑料大棚废墟映入眼帘。被询访的当地农民说，这些大棚根本就不适应当地气候，春夏秋三季用不着，而冬季由于气温极低，烧多少煤也不顶用。

就是这些大棚从三年前一哄而起，至今就没有利用过一天，反而占用了大片农田。

“当年拍脑袋建的政绩工程的确好看，该提拔、进城的相关官员也都如愿以偿了，谁也不愿管这烂摊子了”，一位当地知情人士说。

这位知情人士还向记者提供了一份杜政办发(2011)4号《杜尔伯特县加快发展棚室经济推进菜篮子工程建设三年规划纲要》，文件要求：要跨越式发展棚室经济，按照“沿路建带、围城建区”的原则，到2013年全县新建棚室3.8万栋，其中2011年1.5万栋，2012年1万栋，2013年1.3万栋。文件将任务分解下达到各乡、镇，要求实行一把手负责制，主要领导亲自抓，列入年度目标考核，对推进快、完成任务好的表彰奖励，对工作迟缓、未完成任务的通报批评。

这么浩大的工程钱从哪来?相关文件载明：县内各金融机构放宽贷款条件，调动农民的积极性，鼓励县乡机关企事业单位、工商户直接参与棚室建设。县财政给予每栋棚室2000-5000元的补贴。

“徐辉这事儿我很为难，但当时那压力你说不干能行吗?”原连环湖镇党委书记、现已调任杜尔伯特县连环湖旅游区管委会副主任的窦国良接受采访时满脸的无奈。

按分解下达的指标，连环湖镇2011年的任务是新建棚室1560栋，大棚1300栋，温室260栋。工程就这样上马了，其中徐辉承建了连环湖镇温室32栋、冷棚215栋及其配套工程的建设，总工款1800余万元全部由徐辉举债垫资，连环湖镇政府除将从县财政争取的300余万元补贴款拨付给徐辉外，余款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2012年年底，时任连环湖镇党委书记窦国良、镇长钱俊林均已“拍屁股”走人，“新来的王晶书记根本不愿解决这事儿”，为了追回被拖欠的1400余万元工程款和“抬款”利息，徐辉从此走上上访之路。

千万白条和讨薪路上殒命的民工

为了“鼓励”徐辉直接参与棚室建设， 连环湖镇政府与徐辉签定了《连环湖果蔬棚室建设施工合同书》，这份加盖有连环湖镇政府大印并由时任镇长钱俊林亲自签署的合同书约定：甲方(连环湖镇政府)将连环湖果蔬棚室工程承包给乙方徐辉施工，承包方式为包工包料，工程款结算方式为按工程决算为准，付款按工程进度结算，工程完工验收合格结清。

徐辉说，工程动工时窦书记让我先垫付资金施工，镇里分批给我拔款，县里还有补贴，工程完工验收合格保证结清工程款。可干到半截子镇里就没钱了，窦书记又说上面的资金还没有拔下来，但工程不能停，你去找民间抬款(即高利贷)镇里给你付利息。

就这样，到2011年10月工程完工时连环湖镇政府与徐辉办理验收、决算，共拖欠徐辉工程款1465万元。

“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徐辉的悲剧”，知情人士介绍，到2011年年底，县里就已经发现建的这些塑料大棚不适应我们这里的气候，根本没法大范围利用。上面也没人管了，已建的扔在那了，还没建的也不再建了。建设经费本就没有出处，如今成了这种局面，拖欠的工程款就更没人管了。

2012年5月，徐辉在县长接待日向县长反映此事，县长说谁让你干的你找谁要钱。一个月后，农民工蒋凤东讨要工资惨死的事件便发生了，为了安抚徐辉及其手下的二百多名农民工，同年8月30日，时任镇长钱俊林向徐辉出具了拖欠工程款1465万元的“欠据”。

到了2013年年初，徐辉找到新上任的连环湖镇书记王晶，王晶说镇里每年的办公经费也就几十万元，不可能有能力解决，你要指望镇里给你解决这事，你就只能慢慢等，等镇里哪天有钱了就哪天给你。徐辉要求连环湖镇将此事报到县里统筹解决，但王晶不同意。

徐辉过去的一年里不堪回首，有一半的时间在外躲债，另一半的时间则在大庆市、黑龙江省和北京上访，杜尔特县将其列为重点监控上访户，专门安排了徐辉所在的社区主任负责监控掌握其动向。好在凡了解徐辉情况的人都很同情其遭遇，社区主任叮嘱徐辉：“你要去哪里上访我也拦不住你，但你去哪了一定要告诉我，免得县里责我失职。”

2014年2月17日，记者试图就此事采访现任连环湖镇书记王晶未果，一位姓赵的副书记对记者说，这几年以来镇里对徐辉的事情一直在积极想办法，但镇一级政府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要想很快解决实在是难度非常大。

被高利贷折磨得“生不如死”

“关健是垫资的这些钱都是高利贷和拖欠的二百多农民工的工资啊”，面对连环湖镇的消极态度，徐辉向记者出示一份高利贷清单。

这份清单内容为：“在建工程中期(2011年7月份)因连环湖政府资金不到位，工程面临停工。为不延误工期，经连环湖镇领导窦书记同意 (徐辉) 在民间借贷总金额517万元，借贷利息2分利，由连环湖政府承担”。清单由时任连环湖镇长钱俊林签字认可并加盖连环湖镇政府公章。

徐辉说：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生不如死。二百多农民工兄弟被我害惨了，利滚利高利贷压得我抬不起头，继续这样拖下去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也非常耽心，这事儿一天不解决，这二百多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就是杜尔伯特县的一棵定时炸弹，经不住再为这事儿死人了”，窦国良说。

记者更注意到连环湖镇在高利贷清单上的承诺，按民间高利贷利滚利的算法，2011的500万元在2012年时已变为600万元，而到2014年巳达900万元之巨，经年之日被压垮的的何止工头徐辉。

新官理好旧账也是政绩

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近日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第一批总结暨第二批部署会议上强调：第二批教育实践活动要更加强化问题导向，不等不靠，立行立改，对拖欠群众钱款等问题要开展专项治理，属实的要立即加以解决。

采访过程中发现，杜尔伯特县有关方面并不否认“三拍工程”款“拖死”农民工是属实的，但没有发现“立即加以解决”的决心和安排。而该事件历经两届官员，必须要靠新官理旧账才有可能“立即解决”。

新官理旧账既是一种美德，也是一项必然的义务。当前的政治语境，新官及时处理好前任留下的一些矛盾恰是一种更实在的政绩。有些新官抱着“问题是前任的”自私心理，予以逃避、拖延，致使矛盾越积越深，解决矛盾的困难越来越大。这种新官不理旧账的思维严重妨碍了社会的健康持续发展。一级政府官员可以轮换，有新旧之说，但政府职责和义务不能轮换，没有新旧之说。新官理好旧账，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种能力，是务实无私的一种纯洁性的表现。(记者 黄凤荣)